子洲的洲
2022年04月11日   10:19 | 来源:榆林日报

  子洲不是洲,子洲也是洲。


  子洲之所以能够成“洲”,归功于李子洲。


  1944年1月1日,为纪念革命先烈李子洲,陕甘宁边区政府命名该县为“子洲”。这位陕北共产党发起人,生命短暂而浩气长存,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山川福地,为发扬和传承他的精神而拥有了一个庄严的名字,子洲由此而地灵人杰。


  人杰地灵的子洲,是名副其实的水中陆地。她深居陕北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腹地,山峦重叠,连绵起伏,共有大小山丘3325座。山不在高,有水则灵,这块地属无定河流域的土地上,计有大小沟道2477条、小溪河流807条,百川汇流,土壤肥沃,子洲缘此而富裕昌盛。富裕昌盛的子洲西川,大理河和小理河,交相融汇,汤汤而流;昌盛富裕的子洲南川,古老的淮宁河,一脉清水,亘古不息。


  九月风过,走过大理河川,土地连着土地,阳光照着阳光,成片的玉米扑面而来。这里是子洲县马蹄沟镇巡检司村,壮实的玉米秆子站了一排又一排,齐刷刷地,像列队的士兵。巡检司,这是一个自带古雅的名字,早在北宋时期,依山就势,修筑临夏城,监临西夏,可惜它终究没有逃开宋、金之争的宿命,没多久,“临夏城”被金改设“临夏寨”。明洪武年间,废临夏寨,设官署巡检司。


  风霜岁月,瞬息而过,北宋、西夏、金国早已湮没于历史烟尘,临夏城或临夏寨也都不在了,“巡检司”这个古典的名字却好好地留存了下来。明正统三年(1438)九月,祖籍河北遵化的傅瑛总兵调任绥德,后定居巡检司村。一代又一代傅家后辈走过,走着走着,“傅”走成了“付”。当然,这两个汉字只有笔画的区分,没有风骨之易节,傅家子孙以阳刚之气传承先祖血脉,巡检司村前一河大水,始终流淌着这个尊贵姓氏的传说和故事。


  巡检司村,是小理河汇入大理河的地方。天高地阔,静水长流,站在小理河畔,脚下的石头和水流都静悄悄的,似乎听不到一丝声息,包括鸟飞,包括蛙鸣。偶尔有一列火车风驰而过,留下长长的鸣笛声,转瞬,就被大山和河流吸纳得干干净净。似乎激起几纹波痕,又似乎没有。所有现代文明的产物,丝毫没有干扰到河水的清澈和安宁,反倒衬出她的明净与祥和。


  绚烂的阳光从天而降,小理河底的石子、水藻、青草,粒粒分明,清晰可数。这个清明安宁的世界,动的是水,静的是石。石头从不因河水前流而改变自己的安静状态,除非水的力量足以将它们带到该去的地方。或许,就是这样一种流水与石头静默相守的自然关系,才能以静态的、本分的地域文明,应和着动态的、发展的百姓生活,影响和形成了朴素多样而异彩纷呈的小理河流域文化,滋养着两岸人家,勤于农耕,朴于处世。他们是河水的子民,也是河水的相知,伴随着长流水,世世代代,繁衍生息,生活着,也传承着。


  倘若说大理河是男性的河流,小理河无疑是女性的。她从山野走来,从诞生的那一刻起,就携带着丰富的山川气息,沿着蜿蜒河道,只奔一个方向。沿途,她吸纳了从老石窠、四合坪、磨石沟、龙尾峁、半沟而来的数十脉溪水,最终,选择在巡检司敞阔的河川上,活泼泼地流淌在大理河阳刚的身体中。


  大理河是无定河第二大支流,发源于靖边县白于山东麓,向东南流经靖边、横山、子洲、绥德四县区13个乡镇,近两百个村庄。沿途又汇集马尾河、槐树岔沟河、砖庙沟河、小理河、岔巴沟河和驼耳巷沟河等十几条支流,于绥德城东北清水沟村汇入无定河。《水经注》中称大理河“平水”,很多年过去了,大理河早已不只是一条平水河,他以平和的姿态,与川上的云雾、烟岚、袅袅炊烟,与草木、绿树、庄稼的茎秆和果实,一起吸纳吞吐,灵秀万物。


  展阔的大理河川上,“克戎寨”是一个极富地理意义和历史意义的制高点。历史上,这是一个备受青睐的地方,宛如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,被人类紧紧攥在手心,人为地改变着山水的地理归属。千年前,一场又一场大战之后,西夏的“细浮图寨”被北宋易名“克戎寨”。或许,历史上某些因缘际遇,就是一个名词取代另一个名词的过程,只显现结果,之间纷扰忽略不计。这个新旧交替的进程中,只需三两个动词将几个生死相依的名字拆解或组合,重新赋予一种新的含义,完成一个新生命的重生。


  许多年之后,一句又一句台词,被朔风吹走了,克戎寨端居山巅,疯长的野草高出坚固的城墙。大理河水依然平静地带走两岸和两岸的故事,送往无定河,送往黄河,送往更远处。每当夕阳沉没的那一瞬,大理河畔的大洪寺就敲响了暮鼓,钟声悠扬,漫过河水,漫上山寨,克戎寨平添了几分宁静。


  与大理河畔“克戎寨”遥相呼应的另一个制高点,是子洲南川淮宁河岸的“怀宁寨”。阳光依旧打在土地上,我从克戎寨而来,渡过淮宁河,走在长满谷子的土地上,脚底不时有一块瓦砾跳出来。宋元时期很长一段时间,怀宁寨几乎从未安宁,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的生死较量,摧毁了大山原本的平静和安宁,每一寸土石都飞溅起热火,她疼得直打哆嗦。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曾经掀起过如涛的火浪,她接纳了太多的弓弩、箭镞和硝烟,也拥抱了太多的身体、血液和干骨。但火焰尚未熄灭,她就站成了慈母,张开怀抱,接纳了一个个顽皮而无辜的孩子,让他们在殊死拼搏之后,灵魂获得安生。


  一千多年的时光,一场场民族纷争与文化融合,早已被剑气金声吸纳、带远。草木一年一年地枯,一年一年地青,那些土地里深藏的密语和答案,没有谁能解得开,也没有必要求解。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已经习惯了庄稼与瓦砾和平共处。借着一条清澈的淮宁河水,他们渐渐淘洗了硝烟味儿,硬是把石头瓦砾当成种子,把古老的战场种成了打谷场。走在饱满的谷穗中,我听见诗人海子这样说:“这地上,有人埋过羊骨,有人运过箱子、陶瓶和宝石,有人见过牧猪人。那是长久的漂泊之后,阳光打在地上。”你看,你看,夕阳如火,阳光依然打在土地上,一河汤汤淮宁水,半江瑟瑟半江红。


  怀宁寨的故事和传说远去了,怀宁寨还高居山上。山河之上,风云际会,没有谁看不见她的华丽转身昭示了万世和平。你还会看到,那被季节隐藏着的温润,依然是河水。岁月风啸,只不过把“怀宁寨”吹成了肥沃的土地,只不过把“怀宁河”流成了“淮宁河”。河水依然自顾自地长流不息,她并不在意自己多出一两个新名字,比如“走马水”。清·道光《清涧县志》载“怀宁河在县北九十里,一名走马水。”走马水上,水上走马,河水奔腾而过的地方,两岸子民繁衍生息,传承文明,从未休止。


  淮宁河流域裴家湾一带,人们习惯称之“南川”,也叫“重耳川”。每逢寒食节,重耳川上,密不透风的人群,欢腾成一个巨大的磁场,那是隆重而盛大的面花节。每家每户捏面花、蒸子推馍,一川麦香,只为怀念一个远逝的古人——介子推。古老的民俗文化中,纪念历史人物的传统节日只有两个:寒食节和端午节。同一时期的两位贤哲,一南一北,一水一火,赴死情状却如此相似。悠悠岁月数千年,包粽子、赛龙舟、捏面花、蒸子推,老百姓以朴素的方式追远古人,既是对先贤最好的纪念,也是对生命隆重的尊崇。从这个意义而言,敬畏历史、崇仰古人之德,岂止铸就了楚地秭归和陕北子洲的精神高地?


  离开重耳川,子在川上曰:“逝者如斯,不舍昼夜。”人类逐水而居,河流是人与自然最密切的联系媒介。子洲的洲上,河水作证,大山也从来不会说谎,大理河与小理河流淌不息,克戎寨与怀宁寨一如当初。这片古老而年轻的土地上,万山沟壑不老,西川和南川,则统领着数千条河水,护佑着世代子洲子民,从远古而来,往远方而去。(作者:曹洁)


(责任编辑:付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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